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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7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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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7 章

隔天,李君天亮就起了床,離開李紅兵家。

在打掃曬谷坪的張紅嬸子連忙喊住他:“君伢子,吃碗面再走咯。”

李君經常喊自家崽去吃喝,張紅嬸子有些過意不去。

李君擺手,說:“嬸子,我還有事,先走了。”

他開著三輪車,跑到橋那邊,隨便掃了一眼,自家店子已經拉起了卷閘門,李霞在那擺貨,馬秀在擦櫃臺,擡頭一看見他就要喊。李君心裏有氣,只當沒看見,一溜煙騎到鎮上買早餐。

糖包子、肉包子、卷子各來幾個,小籠包來一籠,牛肉米粉來一大碗。這兒沒有打包這一說,他多給了十塊錢,連碗一起買了。老板娘樂得又給他舀了一勺牛肉碼子——十塊錢能買一大摞碗了。

怕米粉散了潑了,也怕弄臟了它。他又跑到旁邊店裏,花幾塊錢買了個大搪瓷盆盒和一個稍微小點的。在店主家把它們洗得幹幹凈凈的,再大的套小的,放三輪車車鬥裏,再把那碗牛肉粉小心翼翼放進去。多要了幾個塑料袋,把包子那些套了幾層,也放在那搪瓷盆裏。米粉上也罩了兩層,免得落灰。

他一看表,七點了,就不再逗留,抓緊時間騎車回去送早飯。

車子騎到橋那頭,他媽遠遠朝他招手喊,他只當沒看見沒聽見,一路沒停往村裏開。

不知道是羅夢嬌一直在那等著,還是他背時,遠遠就看到她從坪裏朝路邊走。

李君心裏暗罵,眼風都不往那邊瞟,徑自將三輪車往林家那坪裏開。

林家一直沒人,村裏其他人農忙時就在這裏曬菜曬谷子,也有人將貨車往這邊臨時停一會或者別車,好好的曬谷坪,被碾出了幾處破損。

李君惦記著那碗米粉,小心翼翼地躲過那些碎坑。

等他把車停穩,羅夢嬌已經追了過來。

李君鐵著臉懟她:“你怎麽那麽煩人呢,趕緊的,回你自己家去。”

羅夢嬌往他車上看,隔著幾層塑料袋,她都辨認出了那是吃食,立刻高興地嚷:“我就知道你是關心我的,李君,你對我真好。”

“呸!誰告訴你這是你的了。”

她上手要去拿,李君顧不上躲她,一把扒開她,眼疾手快把搪瓷盆端起來,然後快速後退幾步,板著臉說:“羅夢嬌,你離我遠點。”

說完這句,他轉身就往大門口走,然後……就楞住了。

林萱抓著一邊的門,正站在那看著她們呢。

李君慌了,趕緊解釋道:“妹妹,這人跟我沒什麽關系,就是……”

“哥,先進來吧。”林萱沒喊他名字,順著他那句妹妹喊了聲哥。

她笑瞇瞇地打斷了他,又朝他身後的羅夢嬌說,“你也進來坐坐嗎?”

羅夢嬌本來警惕地盯著她,這雖然是個農村人,沒打扮,可長得好看,普通話也標準。羅夢嬌的危機感在聽到她喊那一聲哥後,立刻就散了。兩家挨著,應該就是堂妹什麽的吧。

她立刻不客氣地湊上來。

李君瞪著她,眼裏冒火,可又不敢在林萱面前發脾氣,只能在心裏暗罵這人臉皮厚,不會看眼色。

林萱笑盈盈地催他:“進來吧。”

李君已經十二年沒進過這棟房子了,他心情覆雜地跟著她走進去。

多年不住人的屋,雖然陳舊,家裏卻沒有難聞的氣味。她回來這幾天,大概都在忙著搞衛生,墻角連蜘蛛絲都沒有。

她,早就不是當年那個桌子都擦不好的小公主了。

若是別人學會了幹活,李君得誇一句長進。可他根深蒂固的觀念裏,小公主就該什麽都不幹,只要好好地吃喝睡就成。

李君忍著心中滿腔的酸痛,把早餐放在了桌子上。

林萱取了碗筷,李君放下東西就去拿瓢舀水,配合她沖洗筷子。

李君看著水缸,暗罵自己蠢,怎麽不先幫她挑好水再去買早餐?

羅夢嬌一直盯著,看林萱和李君兩人無聲配合,卻十分默契。她皺著眉頭想著試探的法子。

林萱洗好碗筷走過來,羅夢嬌伸手就從她手裏抽筷子。

李君擋了,把筷子從林萱手裏接過來,攥在自己手裏,然後把那袋糖包子揀出來,隨手往羅夢嬌面前的桌上一丟,不客氣地說:“你吃這個,別的不許碰。”

羅夢嬌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難過,眼睛看著李君,下意識地拿那包子,才啃了一口,立刻吐出來,滿臉嫌棄地嚷道:“呸呸呸,這什麽鬼東西,還有沙子。”

其實並不是沙子,只是包子裏有還沒完全融化的白砂糖而已。

李君卻被她這一吐給激怒了,抽了桌杠上搭著的抹布,蓋到羅夢嬌胳膊上,然後隔著抹布抓住她的手,用力把她拖了出去。

林萱給整懵了,想攔,可看到那團吐出來的包子,又覺得無趣。抹布沒了,她取了兩張紙,把那一團蓋住,再捏起來,丟進了垃圾桶裏,再拿一張,把被咬過的那個包子,也抓起來丟掉。

她沒出去看熱鬧,安靜地坐在房裏等。她聽到那個女孩在哭在罵,李君好像什麽都沒說,然後是拴大門的聲音。

林萱看向門口,李君進來,滿臉尷尬地道歉:“對不起,我不知道她會跟上來。”

她笑笑,表示不在意。

李君覺得愧疚極了,他小心翼翼地坐下,用筷子把牛肉夾到小碗裏,然後再卷起米粉夾出來。

“吃吧。”

他還記得自己不愛面或米粉裏有湯水濺出來。林萱又笑,這次是感動。

李君把碗往她那邊推一點,然後挨個給包子點名:“這個是豬肉的,這個是小籠包,也是肉的,這個蔥卷是鹹的,沒肉。”

他小心翼翼地等著她開吃,林萱笑盈盈地喊上他一起:“你也吃啊,我吃這碗米粉就夠了。”

她吃米粉,那他也吃。李君把那大碗從搪瓷盆裏端出,大口吃起來。

林萱從小就喜歡看他吃播下飯,跟著動起筷子來,吃了幾口,她才問:“她……這樣沒關系嗎?”

本以為是正和李君鬧矛盾的對象,還想勸著他對那人好一點。不過這個女人的言行,說不上好,娶一個不好的女人,毀幾代人,深有體會的林萱不會去勸這樣的和。只是那位,看穿著打扮,還有說的話,明顯不是本地人,那安全問題……

李君頭皮發緊,手指著她的碗,說:“你吃啊,別管她。她也是當兵的,不用擔心她安全。既然她能自己跑到這來,自然就能安全回去。”

怕她誤會,他仔細分辨了一下她的表情後,抓緊機會做解釋:“我跟她真不熟,98年洪水,我們出任務去抗洪。這TM……啊,我是說,她家裏有權有勢,把她塞進來蹭功勞。結果,這玩……女的,正經事不做,盡拉後腿。我們在那邊扛沙包築堤,她帶著人瞎來,喊著搶救財產,忽悠村民亂跑。要不是救得及時,只怕要出人命。我拉了被水沖走的她一把,就沾上了這個禍害。早知道,我就不救了。”

本來他這樣的三年兵是不可能有工作安排的,不過這次洪災,水性牛B的他立了功,再是羅夢嬌她爸怕他留在部隊跟女兒有什麽牽扯,就給安排上了。

李君巴不得,這女的一天到晚找機會來,影響軍風不說,弄得別人老是意味深長地看他,太TM不自在了。

林萱知道他最後那句是氣話,還是勸道:“別這樣說,做好事總不會錯的。你的態度……她應該會明白的吧。”

李君一肚子苦水,端起湯水喝了兩口,然後賣慘道:“她這樣的人,死皮賴臉的。我明明白白拒絕了無數次,你看她,聽得懂人話不?我媽她們跟著瞎起哄,我躲老屋來了,她們還告訴她,昨天她就不要臉,追到老屋來了。弄得我昨晚都沒地方睡覺,只能到紅兵屋裏擠一擠。”

他也說不上為什麽,總之特別害怕她誤會自己跟這樣的人有什麽。

林萱抿著嘴樂,笑了好一會才說:“你現在跟小時候完全不一樣了,長得好看的男孩子,自然有人喜歡有人追。”

李君想說我才不稀罕,又想問那你呢,有人喜歡有人追嗎?可他看到她巧笑倩兮的樣子,就腦子放空,癡癡地發起楞來。

別人調侃,他要麽嫌過分,惱怒,要麽嫌無趣,走開。可是對上她,他就完全沒了脾氣。

她說完那句,夾了一筷子米粉送進嘴裏,吃完了,才拿了紙擦擦嘴巴,說:“我吃好了,你不用管我,好好吃。”

李君抓緊時間問她:“你說我現在好看,那小時候呢?”

小時候,林叔帶他倆去照相館拍過一次照。他換上照相館小小的軍裝,拿著塑料槍拍了獨照。她嫌那的衣服不幹凈,不肯換,就穿的自己那身。她穿著雪白的銅錢花毛衣加一條橙色燈芯絨褲,雙馬尾上各紮著一朵粉色絨花,可愛得不像樣子。他倆的合照,兩人的對比,讓他第一次認清自己的模樣,原來他這樣醜啊!

林萱依然是笑模樣,她用手指輕輕敲了一下他的碗側,柔聲說:“你小時候也很可愛啊,就是有時像小孩,有時又像個大哥哥。你小時候就很能幹,現在也是。”

李君想起昨晚她說的那句話,問道:“你去過我家那店子了?”

林萱沒答,只催他快吃。

她不說,李君也猜到了。當年的事,還有現在的事,他媽肯定都是打著“為他好”的名義,自作主張瞞了。

再生氣,現在也於事無補。

李君只怪自己不多想事,悶頭吃飯。

林萱等他吃完了,才說:“我得走了,門不用關,家裏沒什麽東西。你是要去上班還是做什麽?”

“你去哪?我陪你去,我今天不上班。”

林萱搖搖頭,這次她沒笑,表情非常凝重。

李君不敢造次,只能說:“那好吧,你去忙,我幫你換燈泡,你回來吃飯,我會做好的。”

林萱點頭,說:“辛苦你了。”

李君看著她起身走了幾步,然後打開食品櫃下方的櫃門,拿出來一個大布包,背上出去了。

她一走,他就開始翻看。

家裏有米,有一小碗豬油,有一包剪了個口子的鹽。堂屋門口只有幾十個煤球,大概就是這幾天的量,米缸蓋子上有個驢膠沖劑盆子,裏面有一點米,下面米缸裏是空的。

堂屋籃子裏有兩個幹巴的茄子,一點發老的豆角,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了。

一切種種,都表明她是真的只打算在家住兩天就走。

李君壓下心慌,帶上堂屋門,開著三輪車回了自家店裏。

馬秀一見他就開始嘮叨,說羅夢嬌氣沖沖走了,說他怎麽不搭理人家,說他昨晚去哪了,也不交代一聲……

李君充耳不聞,只專心拿東西,葡萄和蘋果來一點,醬醋料酒姜蒜,燈泡來一盒,碗拿兩摞,新筷子來兩包,幹菌子粉絲海帶各來點。還有洗發水、香皂肥皂、洗衣粉、衣架……凡用得上的,通通都往車裏搬。

馬秀念了半天,最後長嘆一聲,問他:“這是要送去哪裏?叫和伢子去送就行了,還要些麽子?你報給我,我來清,你去休息。”

李君心裏還記恨她的隱瞞,一句不答。

他清好店裏有的,再跑對面肉攤子那買了個豬肚。她不愛吃肉,卻喜歡吃脆肚絲,說是這個嚼起來有味(意思)。除了豬肚,他還買了一點排骨和肉,她那麽瘦,就算不愛吃肉也得補營養啊。想起她愛吃的壇子菜,又返回家裏,連壇子一起搬上車,廚房地上有一籃子土雞蛋,也拎上。

蔬菜倒不用買,雖然搬到了橋頭住,但家裏菜地還是在種的,反正有李老頭照看著。

馬秀眼巴巴地跟來跟去,兒子一個字也不說。她先前以為是送貨給客戶,看他搬壇子就急了,扒住他胳膊問:“是不是給萱妹子送去?君伢子,你聽我一句,不能去,她這個人太衰,你沾了要背時滴。千萬去不得!”

李君盯著她的手,語氣冰冷,問道:“所以當年故意瞞我,這裏她來過,你也瞞我,是嗎?”

馬秀知道他的脾氣,忙解釋道:“我是為你好呢,我們家那時候才背一場時,要是再出點……”

李君打斷她,反問一句:“所以,我那個好爺(爸)好姆媽(奶奶)死掉,別個講是你帶衰克死他們,我也要信咯。”

馬秀臉色刷白,看著兒子泫然欲泣,喃喃道:“怎麽……怎麽會是我?”

李君不是故意要刺她,他嘆了口氣,盡量平和地說:“你自己受過這樣的罪,怎麽能施加到別人身上?你那時候多難過,她現在只會更難過。以前要不是她和她爺幫我,我早就死了。要不是他們借錢,爺跟姆媽只能爛到土裏,壽器都辦不起。那個時候,人家躲我們,嫌我們了嗎?”

從前是她護不住他,害他吃苦受罪,林家確實對他有大恩。馬秀張了張嘴,她想說現在不一樣,可兒子的臉色,已經告訴了她答案。她敢說,他就敢再來狠的。

她怔怔地松開了手,看著他出門跳上車,開往村裏那方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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